门诊 周红艳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转眼间从事护理工作已有24个春秋了，医患关系令人困惑的今天，无数个不眠之夜，回首在中西医结合科的那些年少时光，令我心潮澎湃，百感交集。和患者、家属朝夕相伴，共同抗击病魔的悠悠岁月，以及那一张张信任、亲切如老朋友般的脸时常浮现在脑海。
往事历历在目，一桩桩、一件件······每每此时，心中常有暖流久久涌动，只因那久违的绵绵医患之情。
那是1997年7月一个炎热的下午，23床刚收了位新病人，我急忙去床旁接班。还未进病房走廊里便传来一阵欢声笑语，真令人匪夷所思：我院是肿瘤专科医院，绝大多数是恶性肿瘤患者，而中西医结合科更集中了各种各样的晚期恶性肿瘤患者，恐惧、压抑甚至绝望笼罩着整个病房，沉闷得有些令人窒息。而这位患者会是什么情况呢？这么乐观！我迫不及待地推开病房门，只见一位50岁左右，极度消瘦但精神矍铄、面容整洁的男性患者，正躺在病床上向钱红霞主管医生叙述着病史：“我叫沈培清，两年前在华西医院做了乙状结肠癌切除手术，现在发现肝转移、T11和L4骨转移······”听到这，我只觉背心发凉，一股寒流从头窜到脚，刚才还因那颇具感染力的笑声而阳光灿烂的心情顿时变得阴霾起来，根据多年的临床经验判断，患者的时间不多了······霎那间，源自心底的悲伤瞬间将我淹没。
沈培清，高级工程师，大家都亲切地叫他沈工。浑身散发着高级知识分子特有的儒雅、风趣、幽默。最令人折服的是他乐观、积极向上的精神、与病魔顽强抗争永不言败的坚强以及面对死亡时那令人震撼的从容与淡定。
骨转移引起的剧烈疼痛常令沈工浑身湿透，他一边咬着牙目不转睛地看着足球赛，一边诙谐地说：“这才叫浴火重生嘛”。截瘫——大小便失禁，生活不能自理，令从不愿麻烦别人的沈工倍感愧疚和不安。不管是给他翻身、加液体、还是递杯水，都会引来他接二连三的感谢：“实在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啦！大恩不言谢！我现在可是幼儿园全托的孩子，一刻都离不开老师们哟！”晨间护理、输液、观察生命体征、记录出入量，他常利用所有可能的机会，和我们谈人生、评论时事、开玩笑，谁有烦恼了、郁闷了都愿意找他聊聊。给沈工做心理护理，可是同事们争先恐后的美差。
那段时间，才二十多岁的我经常生病，为此带来工作上、生活上一连串的打击，令我非常颓废。飞速流逝却没有留下什么美好痕迹的时光，更令我感到虚无，甚至一度怀疑人生。沈工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关切在眼神里。他虽病魔缠身，却常强打着精神诙谐地劝慰我：“人有时是需要马桶精神的，天大的事，按一下按钮，就什么都冲干净了。有什么不开心的，说出来让大家开心一下嘛······”多么点石成金的开导，似多年的老朋友，又像是睿智豁达的长辈。渐渐地，我的天空云淡风轻，草绿了、花开了。
放疗、化疗、生物免疫、核素治疗、足三里穴位注射、静脉输入血小板，医生们个个使出了浑身解数。疑难病案讨论，院内专家大会诊，治疗方案精雕细琢。沈工的病情仍然急剧恶化，一天不如一天。继发性再生障碍性贫血、慢性DIC、全身皮下广泛出血、进食困难、低蛋白血症、水肿、胸腹水等样样找上门来。
当时还没有普及深静脉置管，在肿得发亮的四肢建立静脉通道，是每个当班护士必攻的难关。陈晓莲护士长经常带着几名静脉穿刺高手，耗费1-2小时寻找血管，没有十足的把握，绝不轻易做穿刺，淡黄色的组织液常会沿着针眼不断地往外渗，谁也不愿意再给沈工增加一丁点的痛苦。为了达到100%的穿刺成功率，科室里的姐妹们常常汗流浃背，累得直不起腰来。记得有一次，为了找准血管我弓着腰趴在病床上从上肢内外侧仔细搜寻，近1个小时未果，直到找到下肢踝关节下方，排开皮下的水肿，露出隐藏的一根没有穿刺过的纤细血管。我凝神屏气，准确下针——回血——液体滴入顺畅！“终于成功了！”我兴奋得大叫起来，却猛然发现，沈工的右脚大拇指距离我的嘴唇仅有1厘米之遥。虚弱的沈工偷偷地笑着，缓缓地向我竖起了大拇指：“一针见血，真不错！小周，你找血管可比蚊子还准哪！”气喘吁吁的他，不惜耗尽最后一丝力气鼓励我、肯定我，给我信心和力量。让我在逆境中学会寻找自己的闪光点，获得更加成熟的经验和教训，让我懂得生命本身就是痛并快乐着，从而轻松地笑对人生的缺憾和不完美。
1998年1月，窗外枯黄的树叶在凄冷的寒风中缓缓坠落。看着奄奄一息、瘦卧病榻的沈工，同事们个个肝肠寸断。极度衰弱的他艰难地睁开双眼，泪光盈盈的眼中透着无限的依恋：“生命···是段旅程，有幸经历过了···谢谢大家···夜以继日的、无微不至的、照顾，使我、了无遗憾地、走完了···人生的最后一段。该谢幕了···小周···身体···不、好，别、别太为难、自、己······”正用湿棉签给沈工润泽干裂嘴唇的我早已是泪流满面！病房里，哭泣声汹涌澎湃······
沈工走了，却给这个世界留下了太多的美好。逝者已矣！他生动的面孔将永远活在我们的爱和思念里。
默然神伤，孤单落败时，他坚强、乐观、幽默的身影便会默然浮现。
淡淡的忧伤里透着淡淡的幸福。
因为有他在心中，我会踏实地做好每一件小事，一步一个脚印地朝前走。
因为有他在心中，我会珍惜与家人、同事、朋友相处的每一刻。为了自己，更为了爱自己和自己爱的人。
因为有他在心中，我会忽略患者的误解，尽量多说一点，多做一点，详细提供咨询，用实际行动诠释南丁格尔誓言。
因为有他在心中，我会正视生命中的苦难，竭力为患者解除病痛，哪怕有时仅仅是一个关切的眼神，一句轻柔的问候，一个善意的微笑。
曾经——他在我眼前——我们相互支撑，经历风雨，不离不弃；在同一个战壕里抗击病魔，同舟共济；青春岁月里因此有了深刻的印记。
如今——他在我心里——激励我不畏艰辛、坚韧果敢；提醒我珍惜身边点点滴滴的温暖，快乐而轻盈地将美好散播。
